有一段時間,我辭掉工作一個人偷偷跑去旅行,那年我不到二十四歲,感覺天空一片陰霾。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火車來到云南麗江,一個有很多陽光的古城。像等待宣判的囚徒隨意住進一家低楣的客棧。依然沒有計劃和安排,不知道何時離開,何時又來。只想在這個嚴冬鋪天蓋地的雪落下之前,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看看風景,曬曬太陽。
在一家木雕館前停下來,被那個扎著圍裙專注雕刻的木匠吸引。他一只手攥著刻刀,一只手放在雕刻的細節上,腳下一層薄薄的木屑——他一定是很早就起床在雕刻了。他坐在門口正中央的位置,兩邊擺滿了刻好和裝幀精美的成品,有多層疊雕,也有透空雙面雕,取材山水花鳥、飛禽走獸,神韻生動傳神。身后那件一定是鎮館之寶,足足占滿了一面墻壁,每個部位都棱角分明,看不到刻刀在上面游走的痕跡。對于我的走近,他似乎并不反感,也或者對早已習慣了游客的無障礙觀摩,他只管平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偶爾有好奇的游客會詢問他關于藝術品的價錢,即使是明碼標價,他也淡然的重復一遍價簽上的數字以示尊重。有人問,這都是你雕刻的嗎?他眼睛都不抬,嘴巴也不張,只鼻音里發出一聲“嗯”,便寧靜在他手中的木雕里。
我喜歡這些安靜的美,即便它們的主人甚至吝嗇于向客人推銷自己,我依然被它們不事張揚的精致深深打動。
我開始懊悔最初不該在心里把這樣一個藝術家稱之為木匠。為了彌補心里的愧疚,我決定在他的店前多呆上幾分鐘。于是,讓我有機會知道了關于這個年輕藝術家的些許故事。別看他皮膚跟當地人一樣黝黑,卻來自浙江,從小就對雕刻感興趣,從打雜、識木到磨刀、雕刻,不知劃破過多少次手,換過幾套刻刀,終于把師傅所有的手法都運用地十分嫻熟才離開。
于是,帶著五年來全部的積蓄背井離鄉從浙江來到云南打拼,終于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木雕館,盡管他的店很小,可能只有十平米,甚至容不下一整棵樹。但是,他給了這些木頭以全新的生命。
他說,有的人窮盡一生也沒有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我們有權利也有能力選擇以什么方式活著。而他,就像一塊木頭,不能選擇以樹的姿態示人,卻愿意選擇體現木的價值:安靜,忍耐,強韌,無怨無悔。說著,一個身穿白色線衣的女子站在店前問他現在要不要吃早飯。他說,這就是當年那個姑娘。迎著晨起的陽光,在陰郁了一個秋天之后,我終于笑出來。
原來,生活精雕細刻一樣別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