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四歲,本想如果家庭幸福一些,或許可得一些安慰,但是父親的腿疾在一天天惡化,在我一次次的勸導繼而咆哮之下卻仍然不改酗酒的惡習,母親好賭成性,每個月等著我寄錢往家里做生活費,但是許多次錢拿回去幾天就輸得精光,這讓我很煩惱,不只是低收入供不起她們長期的惡習開銷,更因為家里幾乎成了我和他們談判、甚至戰爭的陣地。內外不順讓我的生活陷入了層層苦惱和憂郁之中。
煩惱著的幾天之后,公司要組織全省新進職工到郊區參加培訓,公司在其他地級市還有分公司子公司等,但是那些地方新進的人員大多是不認識的,因為基本沒有行政上的隸屬關系,基本是平行的,這是這家公司的獨特組織架構。我是懷著正好可以去放松一下的心情參加了,在培訓的十天里,我認識了一個改變我的人,或者可以說救贖了在煩惱抱怨汪洋中的我。
那天下午培訓結束之后的自由活動時間,我沒有和一起去的同事到外面喝酒打麻將,一個人沿著培訓基地的小路往小樹林走,小樹林是基地作為拓展訓練的一塊不太大的平緩小山坡在周圍種上了樹而成,我一邊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想著要拋下煩惱,告訴自己什么事都會過去的。
當時正值深秋,秋風拂面,這讓人心里增添了絲絲憂愁,但是看著空曠的天空,秋高氣爽卻也讓人心中一蕩,有豁然開朗之感。正在感嘆秋之美時,驀然間見到幾棵互相間隔一段距離的楓樹就在前面不遠處,楓葉已大部橙黃而近于紅,似鮮血潑墨一般,為這不大的秋樹林增添了一份活躍、一份激情,讓人心中微震。我放快了步伐走了過去,站在最近的一棵楓樹下,看楓樹樹影斑駁,地上已罩上了一層,踏上去軟軟的,舉頭看時,片片楓葉如天降精靈一般,緩緩鳳舞著墜下,毫不作偽的悠閑瀟灑。我終于忍耐不住,對這這一群群的小精靈微笑著,這時多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真正地感覺到了自在輕松之后的笑,不是表情。
我正笑著時,聽到了一聲女孩的笑聲,很輕卻如仙樂入耳般動聽,我急忙往四周看了看問:“你是來培訓的嗎?”我說:“是的”。然后她微笑著走了過來,我隨即慢慢看清了她的臉,就在楓樹前面不遠的地方,卻有一個身穿淺黃色衣服的女孩伸出了雙手,舉頭笑著伸手接楓葉,鮮紅的裙擺左右擺動著。她似乎也發現了我,放下了手,不顯拘束地對著我微微一笑,然后提高了聲音問道:“你也喜歡楓葉嗎?”,我略一遲疑,說道:“是的,楓葉看上去挺美的”,說著我又仔細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她稍顯清瘦,眉清秀麗,一頭長發披肩灑下,如一道瀑布,甚是自然。她走到我面前,臉上洋溢著略顯輕松的笑意,但也表露出病人都有的沉重神情。她舉頭看著楓樹,說:“許多植物都是綠色的,楓葉卻是黃的橙的甚至枯的,你知道為什么嗎?”我說,我大學學的是古典文學專業,看了許多的典故及傳說故事,有人說人類的祖先黃帝和蚩尤大戰,在殺死蚩尤之后,兵器染血變成楓樹,長出的楓葉便是紅色的;楊萬里卻說,楓葉是調皮鬼,跑到天上偷喝了天酒,但酒量不佳,喝醉了就把持不住,面紅耳赤地飄落了下來。
她聽后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著她笑了起來。接著她說:“那你知道的楓葉的兩種傳說你是相信前一種還是后一種?”我說:“我更相信后一種,因為我覺得楓葉就是天上來的小精靈……”我本還想說“像你一樣的小精靈”,但是想想對一個初識的女孩說這話未免顯得輕浮,就沒說出來,看著她。她點了點頭,說:“我也相信第二種,別人都說楓葉不是凡塵之物,她們應該是天上的精靈,要是在樹下接到了她,會得到幸福。”說完這話,她張開了雙手,豁然間便是兩片極為紅艷的楓葉,她遞給我更為大些的一片,說:“這兩個小精靈肯定比別人都喝得多,所以也比別人要紅,送給你一片,希望你能幸福。”我忙伸手接住了,微微一笑,正想在說些什么時,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了過來,微笑著看了看我,接著對女孩說:“小葉,我們該回醫院了。”女孩看著我,說:“我得了白血病,醫生說活不過一年了,剛才從家里往醫院的路上看到了楓葉,就叫爸爸讓我過來看看,這邊的楓葉是很少能看到的,這邊是培訓基地,本來不可以進來,是在爸爸的央求下管理員才讓我進來的,能遇到你是我的幸運,能聽你說了楓葉的傳說更是讓我難忘,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健康幸福,我要走了,再見!”說完之后,她對我微笑著揮了揮手,男人牽著她的手,轉頭慢慢消失在楓林中。
后來,我將一片楓葉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我最珍愛的日記本里,我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有著怎樣的經歷、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但是她天真純潔善良的微笑和那在命運的災難里依然自在地翩然轉動著裙擺,永遠和這片楓葉一起藏在了我珍藏的日記之中,我希望自己不再抱怨、憂愁,無論處于什么樣的境地都要笑語輕松,用真心和愛去包容身邊的親人、朋友,我希望慢慢地,這樣的態度和堅韌終會如楓葉般用那一片殷紅渲染整片森林,傳遞愛的訊號。